■李文华
三月的江南,倒春寒不请自来,我隔着白手套捂嘴呵了口气搓了搓,又左右交替跺着脚。手中指挥棒机械地左右摆动,像钟摆重复着永无止境的执勤时光。刚进交警队穿上这身荧光黄时的新鲜感,早已被长时间的风霜凝冻成了碎渣。
“后生人,路让即啩(让让吧)?”沙哑的嗓音混着霉臭味飘来。我转头看见一辆颤巍巍的电动三轮车,车斗里堆着一人高的旧纸壳和饮料瓶,驾车的老汉脖子紧缩,意图保暖的衣领支棱着开线的破口,无奈露出黑色脖颈。
师父老蒋的旧皮鞋就在这时踩进画面。只见老蒋单手扶住车把,另一只手从裤兜摸出一张宣传单:“老哥,上次本恩个反光贴咋否贴(上次给的反光贴咋不贴)?”老蒋说话时嘴角上扬,比起我这板着脸的,他倒更像是这老汉的街坊邻居。
老汉咧嘴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梅烟,老蒋摆手挡回去,变戏法似的掏出捆荧光带。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把反光条缠上车斗时,我忽然注意到老蒋泛黄的执勤腰带上,挂满了各种执勤装备以及宣教警示道具。
“小李,雨下大了,你先进岗亭里歇会儿。”
我卷了卷裤腿,放松刷起了手机,雨珠砸在防雨棚上砰砰作响,根本听不清屏幕里的对话,索性闭屏休息……
“不要这样睡,容易着凉。”眯眼间看见老蒋推门走了进来,“聊会儿天,给你看看这个。”昏暗的灯光下,老蒋解下执勤腰带递给我。我伸了一只手过去,很快又双手托住。
“交规就像这身装备,平时觉得重又嫌它碍手碍脚。”老蒋喝了一口热水,“你看这根安全绳!平时基本用不到,可要真到悬崖边上……”他把嘴里的茶叶吐回保温杯里,“咱们就是给老百姓系安全绳拉他回来的人。”
指腹擦过绳索毛糙的表面,坚实的纤维泛着哑光。望着掌中散开的绳索,我低头拽着试图整理成原来的样子。
“喂!交警队吗?”
血色晨曦泼在104国道莪园工业园区交接处,我攥着现场记录本的手指发僵。扭曲的护栏缺口处,破碎变形的电动车半挂在灌木丛里,头盔滚落在排水沟,一个不锈钢饭盒寂静地躺在道路中间,在晨光中亮得刺眼。老蒋神色凝重地走到半挂车前,蹲下把白布单盖上,肩章上的雨渍汇聚滚落……
“五年前救过一对祖孙。”回程路上沉默许久的老蒋忽然开口,车载电台滋滋响着路况信息,“当时那个老人黄灯转红灯的时候打算冲过去,好在被我及时拦下了。”
“下一秒前方路口就拐过来一辆泥头车,回头一看老人后座还探出一个小脑袋。”老蒋左手扶着方向盘,右手掌无意识敲击着喇叭沉声道,“当时那个老人,后怕不止地说抱歉!”
寒山路上的行道树不觉间已悄然变装,或吐出新芽更添活力,或浅白自开李花春好。
滴——滴——
“请你先等一下,靠边停车。”
“孩子太小,你应该安装一个儿童座椅。”
“你好,非国标电动车禁止上路行驶,初次查获,责令改正。再被查,最高处罚500元。第三次驾驶查获,不愿意报废的,扣留电动车。”
黄昏的高峰岗,仲春的细雨沾湿了执勤服,我拦住试图挤入机动车道的外卖员,发现后座上坐着一个小女孩,清爽的短发背着粉色书包。中年骑手打算张口的辩解卡在喉咙里,因为我正用刚学的方言说:“老哥,咯个本恩囡儿(这个给你女儿),头盔一定戴好!”
新头盔递过去时,骑手张口说“谢谢”,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反光镜里渐渐亮起的车灯长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