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叶国杰
灵隐的深春,山色如黛,游人如织。古木参天处,新叶初绽,嫩绿得几乎要滴下水来。阳光穿过叶隙,斑驳地洒在石阶上,石阶便显出一种温润的光泽,仿佛被岁月摩挲得发亮。
警察小张站在飞来峰下,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。他生得不高,皮肤黝黑,制服穿得笔挺,帽子下的眼睛总是眯着,像是在笑。游人问他路,他便指点;问他典故,他便解说;问他哪里有卖水的,他便从腰包里掏出一瓶递过去。久而久之,人们便叫他“灵隐通”。
“这警察好生奇怪。”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游客对同伴说,“问什么都知道,连哪家素斋好吃都晓得。”
小张听了,只微微一笑。他在这山脚下站了十年,看过的游人比树上的叶子还多。春天看花,夏天避暑,秋天赏叶,冬天观雪,四季轮回,他如一块石头般立在这里,不动不摇。
飞来峰的石头也怪,横竖都像是要滚下来,却又千年不动。游人每每仰头观望,惊叹不已。小张却知道,这些石头不会掉下来,正如他知道自己不会离开这个岗位一样。
前年深冬,大雪封山。一个老太太执意要上山拜佛,滑倒在石阶上。小张背她下山,自己的膝盖磕在冰上,血浸透了裤子。老太太的儿子后来送来锦旗,局里要表扬他,他却说:“老太太没事就好。”锦旗至今还挂在所里,已经有些褪色了。
春日里,灵隐寺的钟声格外清越。小张听着钟声,想起老家。他老家在北方一个小村庄,十年没回去了。父母常打电话来,说给他相了亲,要他回去看看。他总是说“等忙过这阵子”,可“这阵子”一过就是十年。
中午时分,一个小孩与父母走散了,站在大雄宝殿前哭。小张走过去,蹲下身,从兜里掏出一颗糖。小孩止了哭,含着糖,小手抓住他的衣角。小张牵着她,在人群中穿行,不多时便找到了焦急的父母。那对夫妇千恩万谢,小张只摆摆手,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。
下午三点,天忽然阴了。山雨欲来风满楼,游人纷纷往山下跑。小张却逆着人流往上走,他知道半山腰的亭子里常有人躲雨,得去提醒他们小心路滑。雨点砸下来时,他已经站在亭子里,给几名老人讲解等雨小了再下山的注意事项。
雨中的灵隐别有一番景致。雾气从山谷中升起,缠绕在古寺周围,宛如仙境。小张站在雨中,制服湿透了,贴在身上。他看着雾气,想起刚来时的自己,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,现在却已过了而立之年。
傍晚雨停,夕阳从云缝中射出金光,照在湿漉漉的石板上。小张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所里走,路过冷泉亭,听见有人在里面争吵。他走进去,见是两个游客为拍照位置争执不下。他调解了半晌,两人才悻悻离去。
回到所里,同事说:“张哥,你媳妇来电话了。”他愣了一下,才想起是上个月家里给说的那个姑娘,通过两次电话。他回拨过去,姑娘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见面,他望着窗外的灵隐山,说:“等五一假期过了吧!”
夜里,山风穿过古松,发出呜呜的响声。小张打着手电,最后一次巡查景区。月光下,石像生静静地立着,仿佛在守护这片山林。小张觉得自己和这些石像生没什么两样,都是守着不动,只不过一个用石头雕成,一个用血肉做成。
第二天清晨,阳光依旧明媚。小张站在老位置,看着第一批游人涌入景区。一个小女孩跑过来,递给他一幅画,上面画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,站在青山绿水间。小女孩说:“昨天你帮我找到了妈妈,这是送给你的。”
小张接过画,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他小心地把画折好,放进胸前的口袋里。那里已经放着许多类似的东西:一张感谢卡片,一张合影,一枚小朋友送的徽章。这些东西很轻,却又很重,压得他十年没有离开。
灵隐的春天年复一年,花开花落,云卷云舒。警察小张站在那里,如同一棵树,生根发芽,默默生长。游人来了又走,只有他和山石一样,始终如一。
春风拂过,带来花香。小张深吸一口气,继续他的工作。他知道,自己就像这春风一样,来了无人注意,走了无人惦记,但总能让人们感到一丝温暖和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