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版:绿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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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页的书痕

■李文华

晒谷场的水泥地映着弯曲热浪,蝉鸣声里飘着稻草焦香,我把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藏在草帽底下,拇指擦过泛黄的纸张时,总会蹭到封面边缘翘起的毛边。巴掌大的小人书像块烤红薯,揣在裤兜里硌着大腿,却让五年级的我觉得自己正背着整个烽火连天的时代。

那些被教导主任斥为“闲书”的图书里,张飞喝断当阳桥的吼声震颤着少年的脊梁,诸葛亮借来的东风掀起前桌女生的麻花辫,武松醉酒的拳头激荡着学渣书生的“江湖意气”。那时的阅读是场隐秘的狂欢,在书桌抽屉的阴影世界里,我与历史的天人交战隔着一阶二十公分讲台的威压。

十六岁那年终于攒够钱买到精装版《红楼梦》,烫金封面在台灯下泛着冷光。我盯着“甄士隐梦幻识通灵”的铅字,眼前飘动的全是连环画里宝黛共读《西厢》的工笔重彩。当班主任在“林黛玉焚稿断痴情”段落画出三道红杠时,我忽然听见瓦砾堆里连环画残页的呜咽——那些被视作闲书的图书,原是把我渡向文学深海的羊皮筏,一直摇桨前行。

毕业那年整理旧物,从床底和衣柜中间挑出那本《水浒传》。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彩页已然褪色,可当暴雨夜蹲守嫌疑人时,“磬儿、钹儿、铙儿一齐响”的片段总会从记忆里泛起。车辆碾过国道上的积水,后视镜里晃过林冲风雪山神庙的侧影。原来这些被光阴浸透的故事,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暗河,在与罪恶短兵相接的时刻奔涌成盾。

去年冬天执勤时遇到个偷电动车的青年,他后来蜷在审讯椅上念叨:“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,我这才第一次,放过我吧……”我突然想起压在杂物柜里的那本《西游记》,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正用三昧真火灼烧枷锁,那年少时觉得啰唆的“心猿归正”章节,此刻竟成了照见现实的铜镜。原来紧箍咒不是束缚,而是让野性长出佛骨的良药。就像那日复一日的巡逻劝导,看似重复枯燥,实则是为迷途者系上隐形的安全绳。

值班室老旧的日光灯嗡嗡作响,当调解纠纷的老陈抽出落灰的《西游记》,指着车迟国斗法的段落说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”时;当迷途少年在谈话笔录签字处画下“筋斗云”,嘟囔着“俺老孙去也”时……我突然联想到连环画里总在故事转折点出现的神兵利刃,它静默不语泛着幽光,就像我们读过的每本书,终将在某个命运交叉的时间节点突然出鞘——让人生轨迹与过去割裂。

多年后的我,重新翻看读过的旧书,书页间的枫叶标本早已不知去向。当我打算将折页重新捋平时却发现,那页纸竟沿着岁月的痕迹掉落了。忽然悟得:阅读何尝不是一场取经?我们带着年少时囫囵吞下的故事上路,在现实的九九八十一难里,把每个“看不懂”的章节,都熬成渡人的舟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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